“噠噠，噠噠，噠噠噠。”

車轔轔，馬蕭蕭，蒼茫崖間的羊腸小道上，緩緩現出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。

馬背上的林教頭一身窄袖勁服，位於隊首。晌午的濃烈夏日熾熱無比，曬得他一臉油光。

舔舔幹裂嘴唇，單手抄起腰間水壺正要舉起，身後卻有人出聲叫住他。

“林教頭，眼下天氣甚熱，不若讓大夥找處陰涼先歇歇再走。”

馬車搖曳，車窗半掩，修長的青蔥玉指掀起簾幕，傳出道淡然的清冷女聲。

林教頭眉頭微皺，隨即松開，神色頗有些不以為然。

“蘇姑娘有所不知，此處地勢狹窄，不宜過多停留。等到了山下平坦處，林某自會讓弟兄們修整。”

沈默。

片刻後，玉手縮回，簾幕覆垂。

回首坐正身子，林教頭唇邊露出幾絲得意。

再次舉壺，餘光掃過青藤密布的崖壁頂端，一抹急速躍動的紅影引起了他的註意。

然後，他的笑容僵硬，瞳孔猛然一縮！

狂風撲面，赤紅巨爪在視野中瞬間放大，隨即遮雲蔽日，帶著淒厲破空之聲，黑壓壓地當頭拍下！

額間青筋驟起，林教頭鼓著眼睛仰天怒吼道：“妖襲！”

嗤！

“有妖獸！”

“保護好馬車！”

“快放箭！”

“啊！”

人聲慘叫，馬蹄驚亂。塵土飛揚中，林教頭雙眼緊閉，歪頭倒在了崖邊。

赤紅妖獸如同旋風一般，勁直沖進馬隊當中。突然間，它停下沖撞，歪頭盯著幾步外的一架貨車。

仙寶齋諸人無不屏住呼吸，緊張萬分地圍著妖獸。

“呼……呼。”

場中極為肅靜，除了一道悠悠的清揚鼾聲。

打鼾的是柳乘。

半月以來，仙寶齋眾人自天啟城總舵滿載而歸，啟程回到青陽城，他與二狗幾乎夜夜通宵值守，是以此刻睡得正香。

方才，他又夢到了自己正躲在網吧的一角，大口大口地吃著熱氣騰騰的泡面。

吧嗒一聲，臉頰濕了濕，像是被滴上了什麽液體。

他有些奇怪，想伸手去抹，耳邊卻突然聽到二狗遙遙的慌喊。

“富貴快跑，快跑啊！”

跑？我為什麽要跑？

正莫名不解，哪知身下猛然一震，像是狠狠被鐵錘所撞擊。頓時，眼前天旋地轉， 網吧沒了，泡面也沒了。

他一驚，睜開了眼睛。

臥槽！這這這，這他媽是個什麽東西！

碗大的瞳孔，血色眼眸，遍布面頰的根根毛發恰如鋼針倒立。兩枚彎刀似的獠牙，自血盆大口中裂唇而出，在明亮的午陽下泛起森森寒光。

寂靜，一片寂靜。

在旁人緊握兵器，近乎屏息的註視中，一人一獸，就這麽大眼瞪小眼……

吧嗒，吧嗒。

滴滴涎水自獠牙滑落拍打在臉上，冰涼的觸感讓柳乘驚醒，自己眼下正處於某頭怪獸的口邊，隨時都會被吃掉！

頓時，山崖間爆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，響徹雲霄。

“媽呀！救命啊！有妖怪啊！”

哐當，哐當。

旁人個個目瞪口呆，驚掉一地下巴。

妖獸嘴角抽搐，碩大的圓臉旋即露出人性化的鄙夷之色，傲然仰頭咧嘴大吼。

“喵！”

山崖間，響起一道柔弱的貓叫……

哐當，哐當。

場中再度驚掉一地眼珠。

旁人神色古怪的註視中，赤紅妖獸舉爪四顧，似乎有些窘迫。柳乘甚至覺得它的臉肯定很燙。

長著老虎般的矯健身軀，偏偏有著小貓的柔弱嗓音……就好比施瓦辛格發出了林志玲的娃娃音，那畫面，簡直不要太美……

赤紅妖獸低頭憤憤然瞪來，柳乘心裏一咯噔，隱隱覺得不妙。

掌風呼嘯，黑影猛然壓下，他瞪眼躺在貨箱上，已然忘了躲閃。

電光火石間，身後響起道肅聲清斥：“疾！”

嗖！

頭皮一涼，眼前劍影閃逝，如同一抹青色流光，頭頂的巨爪頓時血花四濺。

“喵!”

赤紅妖獸吃痛，巨爪一偏，堪堪自身側掠過。嘩啦聲中，半架馬車化為漫天碎片，大地亦震得塵土飛揚，景物難辨。

亂哄哄的驚叫聲中，柳乘雙眼微閉，直挺挺地歪頭仰天躺在馬車殘骸裏。

沒錯，他在裝死……

瞇成細縫的視野中，赤紅妖獸含起一具古樸木箱，赤焰似的身軀在懸崖邊急速跳躍，恍若一道紅色閃電，片刻便失去了蹤影。

心裏一動，柳乘頓時覺得自己的裝死很有價值。

“別，別追。”

眼見赤紅妖獸負傷逃走，眾人蠢蠢欲動，前方車廂內頓時傳出道頗顯疲憊的女聲。

“蘇姑娘。”

柳乘歪頭瞇眼望去，只見躲在人堆後多時的穆老頭叫了聲，急忙撩著袍角跑出。

“吱呀。”

廂門應聲打開，探出張欺霜賽雪的鵝蛋臉龐。

那是個身著素裙的妙齡少女，年約十八，身姿曼妙，烏發堆雲，一雙杏眼恰若寒潭。此刻她胸口微微起伏，臉頰泛紅，額間細汗如露，卻是更添艷麗。

最為奇特的是，在其身後，憑空豎懸柄細劍。劍身如一泓秋水，柔和的青光氤氳四周，觀之直教人心境空澄，難生雜念。

盯著那張明媚動人的玉臉，柳乘渾身一震，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，如同被五雷轟頂！

他有種錯覺，覺得似乎看到了地球上的前女友。

……

“抱歉，我們真的不適合。”

喧鬧的大街上，少女板著臉說著，一雙秋水眼眸沒了往日熟悉的笑意，只剩下冰冷的的漠然。

“嘀嘀！”

聽到鳴笛，少女突地展顏一笑，蹬著水晶高跟鞋小跑幾步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。那輛叫不出名字的車渾身水光漆黑，柳乘舉著玫瑰呆呆看著，覺得肯定很貴。

晴夏的晚上夜涼如水，燈火通明的商店裏放著軟綿綿的情歌。

轎車轟鳴著遠去，指間嬌艷欲滴的玫瑰被尾氣熏得快要枯萎。他將其小心揣進口袋，木然走進對面的網吧裏……

……

不堪回首的記憶又被打翻，拼命想要忘卻的臉龐與眼前的逐漸重合，柳乘目光呆滯，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，仿佛落滿塵埃的頹敗雕塑。

“富貴你醒醒，醒醒，是不是受傷了？”

肩頭被人使勁搖晃，柳乘從恍惚中回過神來，擡眼，正對上二狗那張焦急的胖臉。

“我沒事。”

咧嘴想要笑笑，滿嘴苦澀卻是倒灌入喉，猛然在心中生出股無名怒火。

為毛還要見到她？老子都特麽這麽慘了！

左腿被車軲轆壓得太久了，有些酸麻。

咬牙單腳站起，柳乘黑著臉，不顧身後二狗的叫喊，一拐一拐地朝遠處那道曼妙的白色倩影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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